《衣櫥裡的讀者》Ep36【回答聽眾提問】讀書要做筆記嗎?我為何喜歡閱讀?對我來說,閱讀是一項冒險事業
本篇筆記是我以幾近逐字稿的方式整理出該集podcast的內容,採節目主持人第一人稱敘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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🎵 本集內容:回答聽眾提問
00:30 讀書要不要做筆記?
06:05 如何找到感動自己、啟發自己的書?
14:18 我是如何開始愛上閱讀的?
24:34 我為何訓練自己使用電子書?
27:42 做「衣櫥裡的讀者」到底有多辛苦?
29:42 讀到聽眾的留言,是我最開心的時刻
32:08 歡迎贊助我
32:43 本集音樂介紹:蕭邦第四號敘事曲
🎵 本集音樂
Chopin: Ballade No.4, Op.52. Piano: Vadim Chaimovich. Copyright: Public Domain Mark 1.0.
讀書要不要做筆記?
一路以來我收到很多朋友的提問,不一定有時間仔細完整的回答,所以我想藉今天難得不讀書的機會,稍微回答其中的一些問題。 由於我做的是讀書節目,很多問題都跟讀書有關,有一類問題是最常被問到的,那就是到底要不要做筆記,或是讀書的時候需不需要做筆記?
網友Kevin留言問到:想請問你讀書的時候會做筆記嗎?我讀書常有個兩難,一方面讀到精彩深刻、有洞見的觀點時會很想記下來,或是至少貼個memo,但另一方面又想躺著,舒舒服服的瀏覽,不想像讀考試課本一樣提著精神準備畫重點。所以想問問你的方法,謝謝。
很多人都問我這個問題,我覺得是因為這個節目每個禮拜會跟大家介紹一本書,所以很多朋友好像誤以為我記憶力特別好,都可以記住書中的所有內容,或者以為我有一套做筆記的特殊方法。其實都沒有,很多書我讀過就忘記了,而且我讀書不太會做筆記。
不做筆記的原因主要是因為我太懶惰了。做筆記得動筆,或者至少要動手打字,有時候讀書並不一定有這個條件,比如說我在火車上、公車上或在電梯裡,拿出電子書就開始閱讀,不見得有適合寫字或打字的環境。加上我個人的思緒不一定夠敏捷,有時候為了做筆記,思緒被打斷後要再接上並不容易,久而久之我就養成不做筆記的習慣。頂多是在讀完書,有所想法時,會在手機記上一兩句。所以如果你想學習有系統、有效率的讀書方法,千萬不要來問我。(笑)
但對於做讀書筆記這件事,我個人有一個小小的觀察。
前幾天我看到我的一位老師在臉書發表一篇文章,他說他很看不慣現在的大學生,讀書的時候不做筆記,上課時也不做筆記,這在他們年代是無法想像的。在他們那個年代,讀書一定得做筆記,上課、聽演講也會做筆記,然而現在的大學生都不太做筆記,讓他感受到世代的差異。我就想說這也許是因為在過去的年代,你要讀到一本書,或者聽到一場演講,相對於現在是比較困難的事情,所以當你有機會讀到一本書時,就會把未來有機會用到的東西記錄下來。可是,我認為對我們這個世代來說,電子書、搜尋引擎太方便了,要獲得書籍資訊相對並不困難,所以我也就沒有「如果不筆記下來可能就再也看不到」的這種焦慮。
另一個原因是,我覺得不是每一本書都值得把它記錄下來。
對我來說,如果一本書無法感動我或啟發我、沒有對我的觀點造成任何改變的話,對我來說,這本書可能就不是一本那麼重要的書,那我又為何要花時間花力氣做紀錄呢?換句話說,如果一本書曾經觸動我、啟發我、改變我、影響我,對我來說他就是一本重要的書,而要忘掉這種書,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所以⋯⋯這可能是我不喜歡做筆記的藉口吧(笑)。各位有志之士如果想要在學問上有所斬獲、更上一層樓的話,千萬不要學我。
如何找到能夠感動自己、啟發自己的書?
這也是一題很多朋友的疑問,我覺得這就比較困難了。
我覺得找到對自己來說重要的書、找到一本你認為的好書,或許真的沒有捷徑。可能你就是得讀一百本、一千本沒那麼好的、較平庸的書後,你才能夠找到一本能影響你甚巨的書。所以要讀到好書,必須要花時間,很多時候甚至要「浪費」時間在那些沒那麼好的書上面,你才會找到一本好書。
講到這裡,我就想到台灣社會有一個很特別,甚至我覺得有一點怪異的現象,就是我覺得台灣社會好像非常鼓勵大家讀書。
我依稀記得幾年前,文化部做過一項調查,台灣人一年平均的閱讀書籍只有兩本書,顯示台灣人不是特別喜歡讀書。但是你會發現各級學校、政府機關,甚至各種私人企業,好像都蠻鼓勵閱讀。你到任何一所學校、任何一所大學,他們很常都會有鼓勵閱讀的計畫。好像大家都認為閱讀是一件好事,閱讀可以讓你變得更聰明,讓你變得更有品味,讓你更有判斷力、反思力等,甚至更功利一點會說閱讀可以讓你考試成績變好、升官加薪等等。基本上我們可以說大家認為讀書是一件好事,然而,我認為這可能會有一點點問題。
如果大家只強調讀書的「好」的那一面,這種意義下的讀書,我會覺得是一種「被馴化」的閱讀。所謂「被馴化」的閱讀就是,閱讀成為一件可以被期待的事情,你會預期它能為你帶來好處、幫助,可是讀書很多時候其實是有危險的,至少他可能會浪費你的時間。你可能讀了一些對你人生絲毫沒有幫助的書,甚至更嚴重的是,你讀了一些書之後,整個人有可能都會被改變,可能看事情的方式不一樣,想事情的方式不一樣了,你做的事情也不一樣了。你有可能從一個原本安穩的、可預期的生命軌道,因為你讀了書,整個就不一樣了。
對我來說,讀書就是一連串對世界、對自己發出疑問的過程。當你讀了書、發出疑問之後,你在探尋答案的過程裡,會覺得世界好像變陌生,甚至對自己都感到陌生了,好像原本你熟知的事情,原本熟知的世界不再感到那麼肯定了,甚至你有可能發現自己的內在有一些什麼東西,是你過去從不知道他的存在。
讀書有時候不完全是絕對的好事。
讀書可以讓一個篤定的人變得猶疑不定,讀書可以讓一個充滿自信的人變得自我懷疑,讀書可以讓一個堅強的人變得脆弱,讀書也可以使一個單純快樂的人變成充滿憂慮的人。所以讀書絕對是充滿危險的。可是在這種主流社會皆鼓勵讀書的說法中,似乎找不到讀書危險性的警告,我覺得這就是我所說的,讀書像是一種「被馴化」的行為。當閱讀被馴化之後,你所被鼓勵閱讀的書,可能都是主流社會覺得會對你有所幫助的書,或是老師認為能對你成績有所提升的書,或是你老闆認為能增加你工作能力的書,如果一個人都只閱讀這些大家認為對讀者有幫助的書,我覺得他就是一個被馴化的讀者。
對我來說,閱讀是不可預期、充滿野性的,你不可預期一頭野獸何時會對你造成傷害,你也不可能預期你能控制一頭野獸。然而我之所以這麼喜歡閱讀,我覺得正是因為閱讀擁有這種危險性。閱讀永遠是一場冒險,你不知道讀了這本書之後,你會不會變成什麼樣的不可想像的人。
我覺得讀書和旅行有一點像,當你旅行的目的地是你熟悉的地方,是你去過上百上千次的地方,或者你就是旅行團的導遊領隊,如何抵達該目的地、要準備什麼行李你都非常熟悉,哪些店家不能進去你也非常熟悉;當你走山路時,需要準備多少飲水糧食、沿途能看到什麼景色你都非常熟悉。當一切都是你已知道的時候,那可能已經不能稱之為旅行了,那叫做工作。
如果你真的有機會獨自去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,可能會是一個完全不同的體驗。你的感官可能會被打開,你會變得異常敏銳,你可能會特別興奮,同時又帶有一絲緊張,正因為你處在一個不熟悉的環境,你隨時可能碰到危險或預期以外的事情。你可能在一個人生地不熟,甚至語言不通的地方迷路,找不到方向,也找不到人幫忙。或者你擔心在一個不熟悉的文化環境中說錯話、做出不得體的舉動,或者你在一個遙遠異國的餐館,你必須面對一盤不知道是由什麼東西組成的餐點,但主人正殷殷期盼你能享受他為你準備的餐點。像這種充滿未知,充滿不可預期的時刻,往往是旅行中最讓你印象深刻,即使過了十年二十年,都還能讓你津津樂道的經驗。對我來說,閱讀所能帶給我最重要、最珍貴的禮物,正是這種不可預期、充滿危險卻又能擴張感官的經驗,一種興奮同時又帶點緊張的經驗。當你真的經歷過這種閱讀體驗之後,我相信很多時候,這些書裡提到的事情,是你即使想忘也不容易忘掉的。
我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閱讀的?
我喜歡閱讀的時間可能比大多人晚,我是上了高中之後才開始喜歡閱讀。
在高中以前,比起閱讀我更喜歡寫作,大部分是寫一些自己的想法、心情等等,可能是因為我從小是一個特別害羞、內向、不喜歡講話的人。
我記得讀幼稚園的時候,我在班上幾乎不太會講話,可以一整天都不說話,甚至我的幼稚園老師懷疑我是不是自閉兒。小時候我覺得講話這件事情很可怕,講話你要很快速的反應,別人問你一個問題,你得馬上回答他,對我來說中間沒有可以思考、周旋的空間。別人問我問題,我可能會希望有一小時的時間來思考怎麼回答,但這在日常對話中是不可能的,所以每次我要講話的時候總是特別緊張。尤其國小、國中開始有說話課,或是有需要上台報告的機會,我也會感到特別無助。而寫作就不一樣了。寫作讓我覺得很安全,因為寫作可以修改,一篇週記可以花上兩天的時間修改它。所以小時候就特別喜歡寫作,可能也不能說喜歡,而是寫作比較能逃避要講話的壓力。
高中我參加了校刊社,因為我認為校刊社相對是比較需要寫作的環境。當時學長姐要求我們讀一本書,是楊照的一本散文集《迷路的詩》,這本書對我影響很大。這本書主要寫的是楊照在七零年代末期到八零年代初期時,他在建中參加校刊社時的回憶。後來我才明白為什麼當時學長姐會要求我們看這本書,那就是當年楊照他們這幫建中校刊社的青年都有叛逆的心,當中有人在即將出刊的校刊中寫了一篇有藏頭文的文章。這篇文章橫著讀是一篇文章,但直著看,裡面有一句話在批判學校,讀到這裡我就明白了,在我參加校刊社的前兩年也發生一模一樣的事情。
當時大我兩屆的學長就有人寫類似的文章,表面上是一篇傷春悲秋的文章,但直著看會發現其中有一句話在批評學校老師,這件事在當時鬧的風風雨雨,那位學長差一點就因此退學。這件事情之後,學校對校刊社的管制當然變得比較嚴格,我們也很難再對學校做出任何激烈的抗議舉動,學長姐們可能想透過楊照《迷路的詩》,隱晦地向我們傳達抗議的精神。當然現在回頭看會覺得這種行為有點中二,在校刊的文章裡寫一個藏頭文,不可能真的改變什麼。在那時的我接觸到楊照的《迷路的詩》,我發現這本書帶給我最深刻的印象最深刻的體會,倒不是這種對學校、升學體制的批判或不滿,而是一種更個人化的東西,它給我一種好像被世界背叛的感覺。在楊照念建中那個時期的台灣社會,至少對一個高中生來說,是比今天更加單調、壓抑、蒼白的學生時期,每個人都會想向外探索,任何一點點異質、一點點不一樣的東西,都會引發大家莫大的興趣。在這樣壓抑的氛圍裡,楊照找到了一個讓他想探索的東西,那就是文學,尤其是現代詩。對楊照或當時的青年來說,讀現代詩是一種反叛的姿態。奇妙的是當這些現代詩的字句真的進入你的生命,你所感受到的與其說是對世界的反叛,不如說是你會感覺被這個世界背叛了。因為現代詩想捕捉的,往往就是那些不可能被講出來的事情、不可能被描述的情感。在讀很多現代詩時,你會發現你所熟悉的這個語言媒介,跟世界的關係,好像產生了一些意味、一些斷裂,你好像不再能夠用日常的方式使用這些文法、這些語彙,你會覺得好像這些語彙、字詞,從你本來可以掌握的語言範圍中一一叛逃,變得讓你無法掌握,甚至讓你無法理解。
我想念一段在台灣現代詩史上非常著名的一首詩——洛夫的〈石室之死亡〉的其中一小段:
他的聲音如雪,冷得沒有一點含義
面色如秋扇,摺進去整個夏日的風暴
在這一小段裡,洛夫動用了我們不太常見的比喻。
例如「聲音如雪」,聲音是一種聽覺,而雪是一種視覺、觸覺,是一種冷的感受,為什麼用雪來形容聲音?那是什麼樣的聲音?又如同「冷得沒有一點含義」,難道冷應該本來要有含義嗎?「扇子」跟「摺起來」我們可以連結,但當用折起來的扇子形容臉,那到底是什麼樣的臉?
在讀現代詩的時候,你會覺得這些熟悉的字詞、語言的表達,好像一一在叛逃。當你不能掌握這些語言的時候,你好像就不能描述這個世界,甚至你不能透過語言來描述你自己。
在楊照的《迷路的詩》裡,與其說我讀到對世界的叛逆,不如說我讀到一種被原本熟悉的世界、熟悉的語言所背叛的感覺。因為有這種被背叛的感覺,會覺得整的世界好像變陌生,連自己也變陌生了,很自然產生一種重新了解這個世界的衝動。而當你經過這個自我懷疑的過程、好似被整個語言系統背叛的感覺之後,你再去認識世界、找尋答案的時候,就不再只是單純的求知,不再只是單純的好奇,他好像變成一種與我自己生命緊密相關的課題。對我來說那種感覺很像是你被丟到一個完全不熟悉、語言不通的地方,且你要在這裡生存下去,那種時候,你學語言會特別快、特別有動力。任何新的東西、異質的、原本不可想像的東西,在這種情況下你都會願意嘗試,願意擴張感官去體會、理解,我覺得我就是在這種整個世界、語言都背叛我的情況下,開始展開我最初的閱讀的冒險。
我為何訓練自己使用電子書?
在這個節目第三十集的時候我曾做過一集問答,那個時候我有提到我很習慣讀電子書,因為電子書可以幫助我利用很多零碎的時間,比如通勤搭車的時候,不方便帶著笨重的書,電子書相較之下就比較容易從口袋拿出來看,有一些朋友就問到我是怎麼看待電子書的。
網友花栗鼠問到:紙本書有很好的體驗,電子書則是做筆記很方便,不知道你對於這兩者閱讀方式有什麼想法呢?
我同意電子書很方便,但我覺得他方便之處不在於做筆記,因為我是不太做筆記的人。對我來說他的方便之處是在於它便利攜帶,體積輕巧,小小一個就能承裝七八百本書籍內容,隨選隨看。可是我也要坦白的說,電子書除了方便性之外,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還沒體會他更大的優勢,如果我真的可以有相對完整的時間空間可以閱讀,我還是更喜歡紙本書。
我之所以開始讓自己習慣讀電子書,真的就是為了要利用瑣碎的時間。比如我很常要往返台北花蓮,不方便帶書,就必須靠電子書才能利用交通時間閱讀。此外我也覺得我們這個世代,好像是一個注意力特別零碎化的時代,即便我們在辦公室工作,隨時都會有email或通訊軟體的訊息通知,可能一件事還未完成就被另一件事追著跑,注意力一直處於很破碎、斷裂的狀態。甚至當我們休閒的時候,也很難得會有完整的注意力時間,因為幾乎每個人都有手機、平板,注意力隨時會被拉走。雖然我不是特別喜歡電子書,但我是刻意訓練自己習慣讀電子書,讓自己能在注意力轉換的空閒過程中,也能盡量利用時間閱讀,一兩頁也好。
就我自己的觀察,從我開始使用電子書閱讀後,的確我的閱讀量有明顯的提升。所以如果大家有打算提高自己的閱讀量的話,也可以考慮像我一樣使用電子書。
做「衣櫥裡的讀者」到底有多辛苦?
有一位來自香港的朋友寫信給我,他說:作為半個媒體人,我很清楚製作一檔podcast要用的時間心力一點都不少,加上你還要看完一本書,把書中的內容統整,以及加上自己的看法,還要選曲剪輯,真的是太難了吧!
我看了非常感動,尤其你不只是聽到我做podcast的成果,你還想到背後製作的努力,讓我覺得努力有被看見,非常謝謝你。
我做節目每一集其實都花蠻多時間,幾乎整個週末、休閒的時間都花在podcast上,這件事已經成為我主要的休閒活動了。尤其週末有活動行程時,常常得用到半夜的時間來錄音,有時候真的蠻想休息的,覺得床都在召喚我。但是至少直到目前為止,我都還是很享受這件事,我覺得做節目帶給我的快樂遠大於辛苦,最主要快樂的泉源,就是我會不定時收到大家給我的留言、信件,因為我之所以會做這個節目,最主要的目的,就是我想和大家分享我喜歡的書,這些曾經啟發過我,曾經觸動過我的書。所以如果你聽了我的節目,不管你同意或不同意我的看法,我都非常歡迎你能夠留言給我。
如果你聽過之前三十集問答的節目的話,你可能會注意到我曾經展開過一個寫信給聽眾的計畫,我開了一個google表單,你只要留下Email,我就會寫一封信給你。很多人以為這是制式的電子報,其實不是,我是真的對每一個留下Email的人都很好奇,我想知道你們是什麼樣的人、閱讀什麼樣的書、聽什麼樣的音樂,所以我是一個一個寫信過去,還真的有一些朋友回信給我,跟我聊天,分享他們最近閱讀的書等等。收到這些回信我都特別開心,因為對我來說,讀書就好像獨自旅行,偶爾你在旅途上碰到同伴分享彼此的見聞,我覺得這是特別溫暖,特別開心的事情。所以我想特別感謝這些曾經留下Email,並在收到我的信之後還回信給我的朋友。可是最近我碰到一個很實際的困難,就是留下Email的人實在太多了,我好像不可能再一個一個寫信,很多人回信給我之後,我也不太可能很即時的回信給你。不過無論如何,還是很期待大家可以留言給我,讀到大家的留言就是我做這個節目最快樂的時刻,每一個留言我都一定會看,而且只要我有空有能力的話,我也還是會回覆給你。
除了寫留言之外,如果你想要對我或這個節目有更多實質的幫助的話,你可以點擊贊助箱連結,你可以隨喜樂捐,看是要請我喝杯茶或吃塊餅乾,我也都會非常開心。在此我也要一併感謝曾經贊助過我的朋友,謝謝你們。
本集音樂
我們這個節目的慣例是每到尾聲時,我會與你分享一首音樂。
今天因為講到我年少時閱讀現代詩的體驗,所以我想要分享一首蕭邦的音樂。因為蕭邦的外號就叫做「鋼琴詩人」,而且蕭邦絕對是人類歷史上獨一無二的詩人,那就是他一輩子,不曾寫過任何一首詩,但卻可以被叫做詩人。
這件事情認真深究起來的話,也是件有趣的事。我們之所以願意接受一位從來不寫詩的人可以被叫做詩人,那就代表詩不只是一首一首寫出來,一個個長長短短句子排在一起就叫做詩。詩的背後,或者我們說波特萊爾以降的這些詩的背後,它乘載了一個特殊的精神,而所有的這些詩、這些現代詩人,也都共享了這種詩的精神。這種詩的精神的重要性,有時被重視到像蕭邦一輩子不寫詩的人,因為他有詩的氣質,他有這種詩的精神,所以我們願意接受他是「鋼琴詩人」。
這種現代詩背後的精神到底是什麼?如果你問我的話,我會說,至少這種精神的一種層面,就是表現在現代詩是永遠不可能真正百分之百被掌握的,因為現代詩所要描繪的情感,就是一種不可描述的情感,現代詩要掌握的世界觀念,本身就是一種不可被掌握,不可被馴服的力量。尤其當你真的讀到一首好的現代詩的時候,你會覺得這首詩永遠都在叛逃於你的理解,它永遠都在逃逸於你對他的掌握,以至於你會覺得好像語言文字都變得陌生,整個世界好像都變得陌生了。對我來說蕭邦的音樂,也有一點點具有這樣的性質。蕭邦的音樂永遠都在叛逃於我們對他的理解,蕭邦的音樂永遠都在逃逸於我們對他的掌握。
我之前提到過蕭邦是生活在浪漫主義時代的音樂家。
浪漫主義時代,漸漸開始有越來越多音樂家會寫作這種標題音樂,也就是不只是單純寫一首美妙悅耳的音樂,還要試圖讓音樂與文學發生關係,他試圖要用音樂探索一個特定情景。比方說貝多芬的〈田園〉,可能是要用音樂來探索田園生活;或是舒伯特、李斯特的許多作品,都是來自於文學或詩歌給予的靈感;又比如跟蕭邦同年出生的鋼琴作曲大師舒曼,他最有名的作品叫〈兒時情景〉,他嘗試用音樂的方式來探索童年的回憶與感受。蕭邦雖然是浪漫主義時代的人,可是他完全不接受這種標題音樂,他完全拒絕把他的作品與特定的文學連結在一起,他也拒絕把他的音樂,與人世間特定的場景、故事聯繫在一起,因為當你能用文字理解音樂的時候,你對這個音樂的理解或感受,很容易就會固定下來。比如你聽到一首音樂,當我告訴你這首音樂是描寫大海,你很容易心中就有一個特定的景象,但蕭邦不想要這樣,蕭邦就是要拒絕他的曲子與任何文字的關聯。
蕭邦曾寫過四首非常著名的〈敘事曲〉。在蕭邦以前的作曲家,在創作〈敘事曲〉的時候,一定都是有歌詞或念詞的。既然叫做敘事曲,表示有一件事情要傳達,但蕭邦的〈敘事曲〉是音樂史上第一個沒有任何歌詞的〈敘事曲〉,它完全就是音樂,而沒有歌詞、沒有故事的〈敘事曲〉還能叫做〈敘事曲〉嗎?這正是蕭邦了不起的地方。當你聽蕭邦任何一首〈敘事曲〉,雖然沒有任何一句唱詞,但你還真的會有種聽故事的感覺。最明顯的是,他每一首〈敘事曲〉的開頭,都會有一段小小的序奏,通常是比較緩慢且優雅的旋律,彷彿是一個老人坐在火爐邊,身旁圍繞著一群孩子,他說:「你們要聽故事嗎?很久很久以前,曾經有一個人⋯⋯」。每一首蕭邦的〈敘事曲〉的開頭,都會給你一種悠遠悠長的故事即將開始的氣氛,接著你通常會聽到一段很迷人的旋律,非常悅耳,但隱約好像帶有懸疑,彷彿前方有什麼不確定的故事要展開的感覺。果然到了後面,音樂開始跌宕起伏,中間通常有一兩個特別激烈的樂段,直到最後再安靜下來,故事便邁入尾聲。但蕭邦從不願意明講這是個關於什麼的故事,所以它有可能是一個關於戰爭的故事,有可能是關於愛情的故事,有可能是關於忠誠與背叛的故事,也可以是關於愛與恨的故事。聆聽這樣的音樂就像閱讀現代詩一樣,有時候真正重要的並不一定是詩人想說什麼或這首詩關於什麼,更重要的或許是你從這首詩、這首音樂裡探聽出什麼。